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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 宫宴

  29 宫宴 (第1/2页)
  
  皇后的亲蚕典礼没有任何意外之处。
  
  在灿烂的阳光下,皇家桑坛内的桑林旁,彩旗招展,金鼓齐鸣,采桑歌高唱,皇后一身盛装,手持金勾与金筐,在诸多艳装命妇的陪同下,姿态极为优雅而且非常郑重地采下了桑叶三片……
  
  是的,三片!不能多了,那样就显得掉价了,毕竟,我们是皇后不是?本来不该做任何体力劳动,如此已经表明皇后为天下织妇做出了榜样。
  
  皇后随后登上了观桑台御宝座,观看众妃嫔宫女和命妇等采桑。最后,由蚕母将所采桑叶送至蚕室喂蚕,整个祭礼结束。
  
  回到宫中,皇后更衣休息。近晚时起来,再次梳妆,准备参加聚集了宫中嫔妃和京城命妇的宴会。
  
  想到让自己儿子不快的那个女孩子,皇后问了一句:“镇北侯的二小姐来吗?”
  
  宫人答道:“应该来,只有镇北侯夫人杨氏因卧床不起而告了假。而且,听说,要穿一身棕色的衣服呢。”
  
  皇后笑了,又问道:“赐给她的茶准备好了吗?”
  
  一边端着茶水的宫人马上说:“都准备好了。”
  
  皇后再次微笑。自从陈贵妃死了以后,她笑颜频出,不由自主。正给她梳头理妆的宫人趁机将梳落的几缕皇后的长发藏入袖中。皇后最喜自己的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,可不能让她知道她最近总掉头发。
  
  皇后知道沈汶要穿棕色衣服实在不奇怪,为了这场宴会,沈汶早就扬言要穿件棕色的外衣。这是她针对着沈湘红色衣衫选择的颜色。在红色的衬托下,棕色显得很土性。可是沈汶的理由是,这么多女儿家,敢穿棕色的大概只有她,这样能显得出她的独特。
  
  老夫人原来非常想让沈汶穿件喜庆些的颜色,可又一想,颜色暗淡些,也许沈汶就不那么扎眼,就同意了。
  
  沈汶才八岁半多,富贵人家的孩子们都着彩衣,以求吉利,她春夏服装中都没有这么暗的颜色,沈汶就让老夫人找到了件棕色的衣服,苏婉娘逼着夏紫一连几夜给改了出来。
  
  因此,沈汶还没有进宫,她选择衣服的无良品味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,博得了皇后一个笑容。
  
  苏婉娘因为父亲死在牢中,算是没有了清白的身世,不能进宫,所以沈汶就“提拔”了夏紫跟着自己进宫。夏紫为了向沈汶表示自己的能干,特意建议沈汶带银色的首饰,这样可以有些亮色。
  
  沈汶依言戴上了银项圈,银手镯,银发环,倒是真的在棕色中显得出彩了些,但是给人的印象还是脱不了一个“戴了银首饰的土疙瘩”的感觉。
  
  沈汶和苏婉娘原来的计划是让苏婉娘去告诉沈湘戴银饰,可既然沈汶有了夏紫这个台阶,就省了苏婉娘一个动作。
  
  宴席这日下午,苏婉娘坚持陪着沈汶一直到了宫门外,才下车与其他仆人一同在宫墙外等候。而夏紫在苏婉娘的横眉立目下,满脸放光地继续与沈汶一起步入皇宫。
  
  走入了皇宫内城,老夫人第一千次地叮嘱沈湘一定要拉着沈汶,片刻都不要离开自己。沈湘知道这事情的严重,非常严肃地答应了,还严厉地告诫沈汶不能乱跑。沈汶则是一副激动难忍的样子,一边点头答应着,一边频频扭动身体,左看右看,显然没听进去。
  
  她们一行人向皇宫深处走去,周围是络绎不绝的各色贵妇人和小姐,满目是华美异常的衣饰,姹紫嫣红,轻纱丝缎,香粉扑鼻,斜落的太阳光在无数的金银翡翠首饰上跳跃闪烁。
  
  沈汶不无惭愧地想,如果前世自己有这个机会到了这里,见到这样的排场,内心该是多么充满虚荣和骄傲。难道非得要有千年的孤寂,才能看清这繁华里的险恶和虚妄吗?
  
  自己是一个八岁半的孩子,懂得什么朝政争持?懂得什么前辈恩怨?如果今天皇后向她下手,那她怎么反击都是对得起皇后的。沈汶面带真诚的快乐笑容,让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宫人看到后,心生鄙夷——祸到临头了还没有一点自觉。
  
  她们一路走到宴席大厅,老夫人担心的什么沈汶走失、沈汶被人叫走之类的事都没有发生。安排给镇北侯府的座位靠前面,斜对着台子上皇后的长席。太监领着她们到了桌边入座。
  
  半个时辰后,所邀的命妇和小姐都入席后,皇后带领着宫中嫔妃和公主们隆重出场。满厅命妇贵女和周围伺候的宫人太监们都俯身行礼,皇后不无得意地眼扫过这些向她礼拜的人们,早上典礼时感到的骄傲和满足再次浮上心头。
  
  皇后示意众人礼罢,自己入座后,众妇人才纷纷落座。
  
  随皇后到来的四公主眼睛看向宴席,等找到了前排傻乎乎地半张着嘴坐着的沈汶后,扯起一边嘴角,恶意地一笑。皇帝让皇后叫沈汶前来的事,皇后对她说了,今天,就是要给沈汶好看的。沈汶察觉到她的目光,向四公主使劲咧了下嘴,在四公主眼里,显得更加蠢了。
  
  新近丧母的五公主也来了,她虽然穿了素淡的衣裙,可不能公开戴孝。嫡母尚在,皇帝康健,怎么能给一个失宠的妃子戴孝?她顺着四公主的眼光看过去,见到沈汶的样子,想起沈汶曾经碰巧说起了珍珠,才让三皇子想起了珍珠解毒之法,虽然太晚了,可毕竟是让兄妹两人尽了下心意。心知四公主用意不善,不禁对沈汶担心地微皱了下眉头。
  
  离镇北侯席位不远的平远侯夫人李氏,也捕捉到了四公主不善的目光,慢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,希求挡住些身边的张允锦。大家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与镇北侯的长女交好,如果四公主不喜镇北侯的幼女,最好不要祸及鱼池,连累他人。
  
  太监在席前念了篇皇后的懿旨,不过是感慨天赐万物之恩之类的吉祥话,接着就宣布宴席开始了。一串串宫女太监端着食物上来布席,这期间,皇后开始与嫔妃公主等谈笑起来,偶尔会传带品命妇带着有才有貌的女儿上前,皇后奖励几句,赐个物件。
  
  沈汶在一边猜测着,筵无好筵会无好会,是在给自己的食品上下功夫呢?还是在言语上来计较?皇后是在宴前发难呢还是在宴后为难?如果是食品上,自己在席上就不吃不喝,你还能过来灌我?如果是语言,沈汶觉得自己凭着八岁的身份,其实比皇后有利。如果是宴前,那肯定是皇后恨自己太深,想让自己连饭都别吃了,受到侮辱后还得在大家的讥笑下坐一晚上。如果是宴后,皇后看来还没把自己当回事儿。……
  
  沈汶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,而皇后也很重视这个机会。
  
  头盘上得差不多时,皇后笑着说:“本宫听闻镇北侯的长女善武,幼女能文,这文武双全的姐妹两个,本宫倒想看看呢。”
  
  老夫人心里一紧:来了!她忙起身谢道:“皇后娘娘过奖了,两个女孩子粗笨不堪,哪里有那样的本事。”
  
  皇后雍容地一笑说:“顾氏莫要如此自谦,镇北侯是朝中的首位武将,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,将门还有虎女呢,还是快领两个孩子上来,让本宫开开眼吧。”语中带着轻蔑,老夫人五十多了,在她口中,就是个顾氏。
  
  老夫人无奈,看了沈湘一眼,沈湘紧紧地拉了沈汶的手,随着老夫人起身,走向皇后的席前。沈汶却挺高兴的——皇后在宴前召见自己,看来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碟菜呢。
  
  沈湘快十一岁了,身体已经开始发育,个子高挑,加上自幼习武,走起路来挺胸抬头,与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,真的有将门虎女的感觉。而被她拉着的沈汶,穿得那么难看!万紫千红中,一个土疙瘩!身矮腿短,脚步凌乱,踩不到点子上。
  
  被遣来帮忙的谷公公远远的看着,表情瞬间有些奇怪:这个女孩子的脚步能从头到尾,一点都搭不上前面女孩子的节奏,可真是不容易。
  
  到了皇后面前,老夫人带头向皇后行礼,沈汶的动作夸张而幼稚,不像是行礼,倒像是在扭屁股,后面的宴席上一片低笑声。
  
  皇后傲慢地坐着受了礼,淡笑着说:“大小姐看着的确是习武之人,这二小姐可是会什么诗词歌赋吗?”
  
  老夫人忙说:“皇后笑话了,二小姐从来没有写过什么诗词,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话。”
  
  皇后冷笑了一下:“虽然传言有时会把一个又蠢笨又肥丑的呆子说得跟仙女儿一样,可是有时传的话也许有道理呢,本宫倒想亲自问问这位二小姐,到底有什么可让人们夸奖的才华。”这话里就已经把沈汶定位在了“又蠢笨又肥丑的呆子”名头上了,再问沈汶不过是多骂她几句罢了。
  
  老夫人脸上变了颜色,沈湘脸也气红了。
  
  皇后不看老夫人的脸,笑着看沈汶,问道:“沈二小姐,来告诉本宫,你生在武将之家,却被誉为‘能文’之女,可是为何?本宫为你做主,莫要人说你有欺世盗名之嫌。”毫不掩饰语中的讥笑。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的事,沈汶怎么回答?我并不善文?这不是承认自己无能吗?还顶了个欺世盗名的帽子。我善文?那你给写点东西吧。
  
  沈湘握着沈汶的手一紧,沈汶却挣脱出来,笑着对皇后大声说道:“皇后老奶奶……”众人一片倒抽冷气。皇后老奶奶?!皇后才三十几岁,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……四公主咬牙:怎么把这事儿忘了?!当初她在灯市上就一口一个皇后奶奶!现在还加了个“老”字!
  
  沈汶继续欢乐地说:“我被称为‘能文’,是因为我能写文呀!比如现在,我就想写一篇‘皇后老奶奶颂’!请皇后老奶奶赐下笔墨,我这就为皇后老奶奶写出来。明日街上一传,大家读了我写的有关皇后老奶奶的文字,肯定再没有人敢说我什么……偷别人的名字之类的。皇后老奶奶读了,也一定会觉得我写的好,因为我要好好赞美一下皇后老奶奶的样子!真比我奶奶差不了多少,皇后老奶奶顶多也就显得稍微稍微有一点老……不!老很多!因为这是好事!越老越好!皇后老奶奶请放心,我会说很多您怎么显得很老的!我还要好好说皇后老奶奶穿的好看的衣服,皇后老奶奶戴的那么好看的大凤凰钗子……”
  
  等到她说了有十几个“皇后老奶奶”了,旁边的女官才大喝道:“大胆!竟敢说皇后老!”
  
  沈汶瞪圆眼睛:“‘老’怎么啦?我们府里我的奶奶‘老’夫人是最受尊敬的,我父亲镇北侯都得尊敬她,皇后在这宫里是最大的,当然要称为老奶奶了!这不对吗?”
  
  这是一回事吗?!外面是尊老为上,但皇宫里讲的是年轻娇艳,才能得皇帝的青睐,可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解释?女官一时张口结舌,片刻才勉强说:“可是,皇后并不老……”
  
  沈汶充满爱意地看了眼皇后,孩子气地说道:“可我看着皇后老奶奶和我奶奶一样慈祥和蔼呀……”
  
  皇后不能让她说下去了,咬着牙狞笑着:“本宫并不喜欢别人随意赞扬,你可以换了题目写写。”
  
  沈汶摇头说:“我只写我喜欢写的东西,比如现在,我只想写有关皇后老奶奶的文字!请皇后老奶奶快给我纸笔,我特别想写,有好多好多形容皇后老奶奶的话呢!千万别拦着我,不然人们怎么说我‘能文’呢?”
  
  沈湘低了头,使劲憋着笑意。席下的妇人们有的暗笑,有的惊讶得合不拢口:这丫头太大胆了!这么一招就捏住了皇后的死穴:你不是让我写吗?那我就写“皇后老奶奶”,无论写得多么狗屁不通,日后人们就是说沈二小姐是个欺世盗名的女孩子,也不得不引用她写的这篇“皇后老奶奶颂”为证,三十几岁的皇后被一个八岁孩童称为老奶奶,皇后的名字算是彻底臭了。
  
  皇后摆了下手说:“本宫就不用让你写出来了,鉴于你一片热心,本宫赐你一杯茶,算是谢意吧。”皇帝经常赐茶给百官,皇后这么做也说得过去。
  
  老夫人刚展开的眉头皱起来,对皇后行礼道:“我家幼女莽撞无礼,当不起皇后赐茶。”
  
  皇后冷笑:“她这么伶牙俐齿,自然当得起本宫的这杯茶。”张嘴骂了我,还想没事儿?想得美!她根本不觉得是自己存心要羞辱沈汶在前才招来了沈汶的反击。
  
  老夫人方要阻拦,女官已经端着茶过来,送到了沈汶面前。沈汶看了看皇后的脸,小心翼翼地问:“皇后老奶奶是生气了吗?”
  
  皇后收了笑意,扬了下下巴说:“本宫怎么会生气,这是本宫赐给你的,喝了吧!”
  
  沈汶伸手端起茶,闻到了一丝细微的杏仁味儿,她心中暗喜,含笑眨眼看皇后,天真地问道:“这是什么茶?喝了会死人吗?”
  
  女官大喝一声道:“无礼!皇后赐下的茶,怎么能喝死人?!”
  
  沈汶转脸看女官,辩解道:“宫里也会死人的呀,陈贵妃前一阵子不就死了吗?”后面又是一片冷气声,五公主忍不住哽咽了一声。
  
  对这种偷换逻辑的话,女官都不知道怎么应答了,匆忙间只能再次喝道:“你说是皇后下毒毒死了陈贵妃吗?”
  
  沈汶忙摇头说:“没有呀?我说了吗?”
  
  女官这才明白了自己上当了,气得脸色发白。皇后也生气了,冷着脸说:“本宫赐给你茶,你竟然这么推三推四的,难道镇北侯没有教你要守王法吗?!”
  
  这话就重了,沈汶眨眨眼,脆声说道:“怎么没教呀,父亲总说皇帝乃是明君,那皇后老奶奶肯定也是爱民如子的好奶奶了。我只是怕有人借着皇后老奶奶的手来害人,往茶里放了脏东西,然后让皇后老奶奶担黑锅,皇后老奶奶肯定这茶是您赐给我的,没有别人动过吗?”
  
  皇后狞笑了:“你放心,这是我赐给你的,没他人动过,快喝了吧!”里面的□□不会要了你的命,但足够让你内脏受损,日后生不出孩子来!
  
  沈汶放心地笑了,举杯向口中送去,看着是喝了一小口,可也像是一小口都没有喝,只用杯子沿儿碰了下下巴。
  
  沈汶把杯子从口边拿下,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,说道:“我怎么觉得这茶又苦又甜,味道不好呀?皇后老奶奶,这茶真没事儿?”
  
  皇后咬牙说道:“喝下去!本宫赐茶,你竟然再三……”
  
  话音未落,只见沈汶猛然弯腰,捂了肚子,再一挺身,手一举,把一杯茶泼到了自己胸前的银项圈上,接着弯腰坐到了地上,大声叫道:“我肚子好疼!”然后就一下子躺倒,来回滚了几下,两条短腿乱踢了一通,嘴里吐出了一大堆吐沫,一翻白眼,不动了!
  
  沈湘大惊失色,蹲下身子看沈汶,一下子注意到沈汶胸前的银项圈变了颜色,大喊道:“茶里有毒!”
  
  老夫人也忙到沈汶身边,看了一眼,抬头悲愤地看皇后,大声说道:“镇北侯无愧于君,为何皇后毒杀我府幼女?!”
  
  皇后厉声道:“顾氏慎言!本宫何曾毒杀了她?!”
  
  老夫人说道:“皇后方才口口声声说这茶是皇后所赐,无经他人之手,为何现在我孙女昏迷在地,银项圈变成了黑色,茶中分明有毒!”
  
  皇后被顶得哑口无言,旁边女官道:“快去请御医!”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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